漓江出版社

漓江书院

漓江40年 | 漓江散忆

2020-11-23 15:46:46

  

伍先华1.jpg

伍先华:南宁师范大学党委副书记。1988年入职漓江出版社,曾任广西新闻出版局图书处处长、广西美术出版社社长、广西出版总社副社长、广西民族大学副校长。

2020年盛夏,几位出版界多年的老朋友相约同游老家的南山,一路闲谈之间,难免涉及出版界诸多新闻旧事。也因此,三十年前供职漓江出版社之时的种种人事,在脑海中就灵动鲜活起来。今年恰值漓江出版社立社四十周年,刘迪才社长、张谦总编辑盛情邀约写点小文章,正感无以交差,也是因缘际会,南山之行激活了若干记忆,就此写下点滴片段,作为对漓江青春岁月的纪念。

漓江初遇

漓江出版社是我职业生涯的起点。虽然在漓江工作只有短短两年多时间,但对于我的生活轨迹、职业发展却有着深刻的影响。之所以选择漓江社,原因其实很简单:其一是因为桂林乃岭南古郡、历史文化名城,也是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的国际旅游城市,山水人文“于吾心有戚戚焉”,可居可游,正合我辈栖居;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桂林是离我老家最近的最富文化气息和拥有开放环境的国际化都市。其二当然就是因为漓江出版社本身了,当年的漓江社一度引领中国出版潮流,成为改革开放后中外文学和艺术出版重镇,对我辈文艺青年,吸引力不言而喻。因此,当我完成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研究生学业之际,我向我的论文答辩导师陈授祥先生提出想到漓江出版社工作,他即刻表示赞同,因为他既是桂林人,同时也是漓江出版社的重要作者。很快,我就收到当时主持漓江出版社工作的蒋振立先生的邀约,很客气,说是让我来帮看看稿子,我当然知道,这就是一次面试。1988年初夏,我第一次走进位于桂林市铁西小区的漓江社小院,社里安排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前一年入职漓江社的莫雅平先生接待我。雅平是我同乡,出版社如此安排,或许也考虑了乡谊这个因素,足见用心。雅平热情如火,帮我安顿好住处,又介绍了出版社的一些情况,算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引路人。只是当时初出校门、二十出头的他,居然满脸络腮胡子,这在南方人中是较为少见的,令我多少有点惊讶。此后几十年,我们就一直称他为“胡子兄”,孩子们就叫他“胡子叔叔”。

我入职漓江社之际,年轻人的队伍是颇为壮观的。前后几年间,先后有毕业于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武汉大学等高校的优秀学子莫雅平、金龙格、汪正球、兰峰、韦丹意、张谦、刘春荣等加盟,涵盖中文、英语、法语、日语、哲学、艺术等专业,还有从社会各界引进的沈东子、廖润柏(笔名鬼子)等青年才俊,这也可能是漓江出版社历史上引进青年编辑最多的时期,颇有些五湖四海的气象,堪称一时之盛。这一方面体现了漓江社对青年知识分子的吸引力、号召力,也体现了出版社的领导者为事业发展谋篇布局、揽才储才的眼界和胸襟。

踏破“铁鞋”

虽然我是慕漓江之名而来,但我入职漓江社之时,从某种角度说,却并没有赶上好时候。由于种种原因,出版社的经营已在一定程度上陷入困顿,特别是艺术类图书的出版,实际上已经处于停滞状态。因此,我在漓江社工作期间,基本上无书可编,倒是校对室的各位同仁,觉得我的语言文字能力还好,时不时让我干点校对的活儿,因为那时中外文学读物的出版还算正常,在编的书稿还是比较多的。校对当然也是出版人的一项基本功,也按字数计酬,年轻编辑收入不高,业余兼做一点校对工作,既练了基本功,对于改善生活也还有一定补益。

出版社经营上的所谓困难,说来也很简单,就是出版逐步繁荣,品种日益增多,读者选择面越来越广,之前比较单纯的卖方市场就逐步转变为买方市场了。而出版社对于这样的转变不够敏感,仍然按照原有的节奏出书,以致产品积压增多,资金无法回笼。意识到这个问题,社里于是发动大家卖书。有一段时间,我和金龙格先生就利用周末的时间(那时候每周可是只休一天的),从社里以比较优惠的折扣要了一些图书,用自行车驮着,去到广西师范大学的校园里,面向师生摆起了地摊(当然也打折让利),做起了卖书郎,居然也小有获利。而看到读者对于图书的喜爱,作为一个出版人,自然是有更高层次的一种满足和享受。

伍先华2.jpg

比起这种零打碎敲、纯粹自发的个人行为,我的卖书生涯也还另有高光时刻。1989年冬,我和吴烈民先生响应社里号召,每人背着几十斤重的样书,辗转河南、河北、北京、天津、山东五省市,一家一家书店跑。烈民先生那是真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每到一家书店,一般都是我和客户进行交流,他则总是笑眯眯的,满脸和善,从背包里搬出各种样书展示给客户;我们俩虽说是第一次搭档,看这画面,却仿佛有多少年的默契。就这样,我们在四十多天里居然推销了近五十万码洋的图书!对于从未涉足发行工作的我们俩,这也算个不错的成绩了吧?我脚下的皮鞋,终于在济南经五路雪后的泥泞中彻底来了个“底儿掉”,虽不能说是踏破铁鞋,至少皮鞋是真的踏破了。而烈民先生从出发时几乎滴酒不沾,经我一路“陪训”,回到桂林时竟也可以干掉一瓶啤酒了。先生夫人欢迎我们回家的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也让我至今回味。

以此说来,我在漓江社时间虽短,但在编校发行各方面得到的历练还是比较全面的。特别是作为“卖书郎”的一段经历,让我对出版市场有了直接而真切的体验。之后在广西美术出版社做编辑的几年间,我所编辑的几十种图书重版率达百分之百;再之后我出任广西美术出版社社长,也高度重视市场调研,致力于优化产品结构、把握出版节奏、严格控制库存、着力提高效益,这些理念和追求,和在漓江社工作的经历不能说没有关系。

放浪众生

日子虽然过得平平淡淡,但总免不了要搞出些花样来。桂林处处皆景,某个风和日丽的周日,陈肖人、聂震宁先生和我,就一人一辆自行车,沿着江边骑行,一路说着些风土人情、文坛掌故,来到漓江上游一个叫做大面圩的古镇。这里江面宽阔,江水愈显澄澈;江中一个小岛树木葱茏,几头水牛在江水中享受夏日的清凉。我们在江边树荫之下看江水缓缓流去,看老牛悠然自在,看到发呆处,简直要怀疑人生。待到中午,肖人先生请我们每人一碗米粉,额外砍了半边鸡肉,吃完便踏上归途。这样的出游,确乎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竟有些“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须见戴”的意境了。我们称之为“无目的漫游”。不记得是哪年了,中秋前后吧,烈民先生邀请我们夫妇和他们一家,还有他正在北京大学读书的堂弟,去野外郊游、烧烤。他们把鸡杀了腌好,带了些糖饼红薯之类,我们便来到西郊一条空旷的山谷中,准备野炊。只是我们都把这个事儿看得太过简单,既没带炊具,甚至连砍刀都没有,只能徒手去折些枯枝,总算可以生起火来。这确乎是名副其实的野炊了!但那只鸡到底是如何烤熟的(又或者到底烤没烤熟),我却始终想不起来。

年轻人总是不那么安分。或是高谈阔论,或是下棋打牌,总有些要熬到夜半方休。肚子饿了,就一路呼哨着出了小院,来到街边的米粉店里,你二两我三两,多少随意;只是那些不要钱的配料,不管是油辣椒还是剁辣椒,一小勺两小勺是不够的,总要碗中见红,直吃到周身冒汗头顶冒烟;仿佛只有如此,深夜里饥肠辘辘的躯体和寒风中躁动不安的灵魂才能熨帖,才叫过瘾——那可不仅是为了味觉上的满足。老板娘在一旁看得心疼,却也只能婉转地提示:“那个辣椒好辣的哦!”而这样的抗议总是无效,本就充满女人味的桂林话韵味悠长。

也有例外的,金龙格和韦丹意两位就很勤奋,较少参加这样的活动。龙格先生当时和女朋友谈得热络,除了深研拿破仑写给情妇的诗歌,也忙着翻译些法语文学作品;丹意先生则正在四处物色女朋友,很多时候他都是在办公室忙着画点画儿。你知道的,这个时候,钱是多么重要!

不舍漓江

这些年轻人里面,我是结婚最早的。不久,妻子从湖南调来桂林,社里给我们安排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到了周末,因为社里的食堂不再供餐,年轻的单身汉们也时不常地来到我家解决伙食问题,因此我家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为了大家的周末食堂。正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1990年,广西美术出版社成立,原属广西人民出版社和漓江出版社美术编辑室的人员原则上整建制划归新成立的美术出版社。除几位家室均在桂林的美编室同仁继续留在漓江社,我们都奉调到南宁工作。虽然有些不舍有些无奈甚至有些彷徨,但毕竟组织调动必须服从,而且按当时的出版格局,漓江社要在艺术类图书出版方面有所作为已经不太可能,而我确实是想扎扎实实做个编辑,认真编几本像样的图书的。因此,我还是婉谢了社里让我留下来从事管理工作的建议,沿着一路南来的方向继续前行,来到语言文化气候饮食迥异的更为陌生的另一个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阶段。当然,对年轻人而言,也许未知更是一种诱惑吧。

这些年轻人里面,我是结婚最早的。不久,妻子从湖南调来桂林,社里给我们安排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到了周末,因为社里的食堂不再供餐,年轻的单身汉们也时不常地来到我家解决伙食问题,因此我家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为了大家的周末食堂。正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1990年,广西美术出版社成立,原属广西人民出版社和漓江出版社美术编辑室的人员原则上整建制划归新成立的美术出版社。除几位家室均在桂林的美编室同仁继续留在漓江社,我们都奉调到南宁工作。虽然有些不舍有些无奈甚至有些彷徨,但毕竟组织调动必须服从,而且按当时的出版格局,漓江社要在艺术类图书出版方面有所作为已经不太可能,而我确实是想扎扎实实做个编辑,认真编几本像样的图书的。因此,我还是婉谢了社里让我留下来从事管理工作的建议,沿着一路南来的方向继续前行,来到语言文化气候饮食迥异的更为陌生的另一个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阶段。当然,对年轻人而言,也许未知更是一种诱惑吧。

对我们的离开,年轻的伙伴们觉得应该表示一下。于是东子先生做东,鬼子先生亲自操刀,在我已经搬空了的客厅里,摆上两只煤炉,一锅狗肉一锅鱼,年轻人围坐四周,不久前回到漓江社担任社长的彭匈先生也提了两瓶酒来搭伙。周末食堂最后的晚餐在热闹的气氛中开始,但一种淡淡的伤感,某种与一个时代相联系的叫做氛围的东西,也在香气氤氲中慢慢飘散。而我,带着连日来整理行装的疲惫和离别的惶惑,不知不觉间已酩酊而醉,竟对鬼子先生精心准备的美食毫无感知。这让我深感惭愧,总觉得辜负了东子先生的美意和鬼子先生的厨艺。

多年后,和甘武炎先生聊天,说到当年他奉调回南宁筹组美术出版社,临别前夜,他们夫妇二人在漓江边静坐,仰望星空,竟一夜无眠。有时候我就不免冥想,是否同样因为对漓江社的这份不舍,使我们先后走上美术出版社社长这一岗位呢?

由此想起另一个小掌故。在二十余年间,负责广西图书出版管理的出版局图书处,主其事者——彭匈、陈肖人和我——均出自漓江社,彭先生于此更是两进两出;而在图书处任职多年的张武和蒋新平两位,似乎是为了补上这样一段经历,又先后调任漓江出版社社长和副总编辑。之前共过事的朋友们聚会总爱说起这事儿,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这是否纯属巧合?

今年正好是我离开漓江第三十年,而我告别出版界也已经十多年了。这次与妻路过桂林,突然就很想到曾经生活过的铁西小区看看。我开着车,在狭窄的小巷中往复逡巡半个多小时,当年的小区竟无前迹可寻。也是,聚散离合,光阴流转,当年的小伙伴们各有前路,坚守漓江者已经寥寥可数,且都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

而漓江,亦当不惑矣。

联系我们 返回首页